2016.02.08《纽约侨报》
版画专业终身教授背后的故事:丛志远
侨报记者 李竑
丛志远,新泽西州威廉帕特森大学版画系终身教授,在美国,华人成为大学版画专业终身教授可谓凤毛麟角。从南京艺术学院研究生、留校讲师,到印第安纳大学拿到美术最高学位MFA,再到终身教授,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个人画展,丛志远在学术、个人艺术上都取得了傲人的成绩,今天,我们一起来听听成绩背后的故事……
靠六幅名家画留学美国
我是1988年决定留学美国的,当时做这个决定时,虽然有很多人不理解:南京艺术学院,多少人梦寐以求都进不去的艺术殿堂,为何已成为系里最年轻的讲师,前途一片大好却要放弃?为何一个画中国画的人要去西方进一步深造? 我认为自己对西方文化艺术的了解非常有限,在国内看到西方大师作品的机会几乎是零,带着想一求西方艺术真谛的渴望,我决定出去闯一闯。
决定容易做,实施却很困难,去留学,我有3项弱点,个个致命:第一,没有外语:我是学中国画的,虽然硕士毕业,但专业对英文几乎没有要求,因此,我英文很差,根本达不到录取要求。第二,没人给我做经济担保。第三,没钱!那时在大学当讲师,一个月工资100元人民币,按当时的黑市价格美元与人民币兑换价1:10,我一个月工资只能换10美元。
我的运气也许不错,我申请的是印第安纳大学,在全美公立大学中排名前50名,当时大学文理学院的副院长、美术系苏姍教授看了我的材料后,感觉我中文写得好,由此推断我应该有能力学外语,于是,破格录取了我。
找经济担保可是非常曲折,我在美国举目无亲,更谈不上认识一个有钱人为我担保。可巧,我一个在印大读博士的朋友在当地一家中餐馆打工,他看到餐馆里挂着几幅中国画,就跟老板说,“我一个朋友,在国内画画蛮有名的,想出来留学,你能否帮他做担保。”老板说:“他有没有名我不知道,但你我知道中国有个大画家亚明,我在北京饭店看到他的画,我非常喜欢,你朋友如果能帮我弄到一幅亚明的话,我就帮他做经济担保。”
亚明老师是当时江苏省国画院的院长,中国赫赫有名的国画大师,他的画中国海关是不让出关的,你就知道他有多牛了吧。在南京,很多人见都见不到他,何况要他的画呢!但我得知餐馆老板的要求后,心里还是有点底。我想,我应该可以求到亚明老师的一幅画,因为,我研究生论文答辩时,他是答辩委员会的委员。当时他看我的论文《论传统中国绘画色彩的民族心理》时,看到一半就辗转数人,把我叫去见他。他对我论文里把敦煌色彩的归纳非常赞赏,还写下了“应千方百计荐之于世”的评语。
于是,我找到亚明老师,老师说:“你年轻,出国我支持,但你要那个老板给我写封信,我不想让你被骗了。”没想到,当老板的信来时,他的要求又变了,不仅提出要老师的两幅画,还写了尺寸要求。我知道后,大为光火,最后,老板做了些让步,只要两张画,尺寸随意。
有了经济担保,我满怀希望去签证,谁知,被拒签了!因为经济担保书上有涂改,再次签证,需要重新填写印第安纳大学的表格,当我向学校要表格时,学校的要求也变了:要我把5400美元的学费全额存进学校,他们才能给我表格!
我到哪去弄着5400美元?我在美国的朋友二话不说,把他太太刚拿到的第一个月打工的工资2000美元借给了我,还差3400美元呢?我只能开口向经济担保人借。他的条件又来了:要两张陈大羽和两张宋文治的画。这都是大师级的啊!陈大羽老师还是齐白石的得意弟子。好在陈大羽老师就是我的导师, 我们情同父子,他说:“我是为你而画的,为了你能出国深造,就是他要四幅也画!”由于我和宋文治老师不太熟,最后,我帮老板要到了江苏省美术馆首任馆长、我的启蒙老师康平的两幅画。老板要的画都弄齐了,我的学费也凑齐了。
我又从一个先富起来的在常熟的大学同学那借2.4万人民币兑换了近3000美金,把亚明老师的两幅画交给老板在上海的亲戚,带着陈大羽、康平老师的四幅画,怀揣买了机票后最后剩下的1800美元,在1988年12月26日,圣诞节后一天到达了印第安纳大学,那天夜里,正好下了一场大雪。
我在印大的求学过程非常辛苦,为了有更多时间学习,我不去打工,过过3个月花100美元的生活。好在后来我拿到了奖学金,教学生画画、卖画,我的经济状况慢慢有所改善。一年半后,我把太太接来了。两年半后,女儿也来了,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经历了艰苦的5年半学习后,我拿到了美国美术的最高学位美术硕士(MFA)。1993年,我开始在大学里找工作。由于大学工作机会有限,MFA的人数比PHD多,因此,竞争非常激烈,最多时一个位置有800多人申请。由于申请人实力相差无几,有些校方不得不让秘书先从这些应聘材料中随机抽取20多份递交给教授招聘委员会,招聘委员会从20多人中选出4或5个前来面试,4、5个面试中再选一个,这个过程就像中乐透一样。
但我的第一个就在眼前的工作机会却被我自己弄丢了。事情是这样的,由于我的一幅中国画作品在全美州际大赛中获一等奖,一些画还被博物馆收藏,所以,当时很多博物馆、学校邀请我去演讲。当我接到与辛辛那提隔岸相望的北肯纳基大学的面试通知时,我做了这样的安排,面试前顺道去另一所大学演讲。演讲完已经晚上10点多了,到辛辛那提,已经凌晨1点多,我怕睡过头了,一直不敢睡下。早上,到指定餐馆与老师吃了饭后,向学生做了2个小时的演讲,学生提问非常踊跃,我以为演讲非常成功。但是,到了吃过中饭后,我困得要命。面对五个教授审判式的面试,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跟他们不停地道歉,可是他们非常生气。他们说,这么多人投简历,我们把机会给了2个人,你是其中之一,你这样是对我们的不尊重。我自己也懊恼极了,这么难得的机会被我自己弄飞了!
当第二年,第二次面试机会又来时,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接到通知后,我把家中电话线掐掉,用一周时间在家准备,养精蓄锐,还带上了我认为的“重武器”——我的获奖作品《极乐世界》。当我把巨幅作品在新泽西威廉帕特森大学的面试官前打开时,招聘委员会的几个老师都跳了起来。那时,我知道我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提问回答环节,我非常自信。晚上,当系主任告诉:“在今年5位面试的候选人中,有3名来自纽约,2名来自外州,你的面试成绩是第一名,如果你想要这个位置,你可以拿到。”当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感觉自己在天上飘,整个晚上兴奋得睡不着,2年找工作的艰辛过程终于有结果了!
为版画工作室和院长吵架
虽然我现在是新泽西威廉帕特森大学美术系终身教授,版画系主任,但是这个并不容易。我苦心经营的的版画工作室是美东最实用的,我为了版画工作室呕心沥血,甚至不惜与当时的大学艺术和传媒学院院长吵架,这架一吵就是9年,直到院长离职。
当我刚到版画系的时候,面对仓库里那么多化学药水,我很茫然,我首先到仓库一一清点那些药水的用途。第一年,我几乎没有休息,每个周末都泡在仓库里。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我的版画工作室面积达到4000平方尺,很多细节都是我自己设计的,非常实用。
有一天,我到我的版画工作室,看到另一位教授用尺子在量我的工作室,那个教授告诉我,新来的院长让她搬过来。听到这个消息, 我反复思量,我们华人通常在海外是与世无争,现在突然拿掉我设计和建成的一半的版画工作室,甚至都不与我这个主管教授商量,这明显地是对教授的不尊重和有违美国学术自由的原则, 同时也伤害了学校版画教学。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和院长一争。
第二天是全院教职工大会,开会前,院长找我,我问院长有无此事,她说:“是的,我给你留言了,你没听到吗?”我一下子火了,说你怎么可以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把我的工作室割让给其他人呢?她说:“我是院长,我有权这么决定。”我说:“我是教授,版画系主任,我不同意。”
我有意识地把声音提高,让现场的100多位教授都听到。“你这么做,得告诉我理由”我说。院长没有想到一直老实听话的中国教授在公众面前顶撞她,她慌不择言地说,因为版画系学生修课注册的学生不够多。我说:“你的这个理由作为一个院长讲出来是过于荒唐和不成立。让我来告诉你,我们版画系的学生够不够。一个全日制教授按学校规定每学期开3门课,注册一门工作室课的学生不能超过15人,我学生满员为45个,本学期我开了4门课,共有71位学生,是全系画室教授中最超载和最受学生欢迎的教授,你为什么还说我学生不够呢!”
我的据理力争让她无言以对,同时也得到了其他教授的支持,他们说, 丛教授平时看起来很绅士,没有想到他这么勇敢。随后暑假,院里趁我到中国出差,又让那位老师搬进我的版画教室,我只好把来龙去脉越级向校方报告。我的报告得到了校方领导的认可,版画工作室终于保住了。后来该院长离职,大家为我庆贺。 我说我和该院长没有私人恩怨,为了学校的版画项目, 为了学生,也为了我的尊严, 我不得不为之。现在,我的版画系依然拥有一个在大纽约地区大学里第一流的版画设备和工作室。